第二百四十一章 序幕（一）

南陽郡裏種出了抗旱的新糧，人人歡欣鼓舞。

此時的朝廷，因北方幹旱一事焦頭爛額。

一開始只有四個郡縣上奏折，請求朝廷減免稅賦。之後，上奏折的郡縣越來越多。稅賦大受影響，比去年少了兩成。

這是個要命的數(shù)字。戶部紀尚書愁得直掉頭發(fā)。

兵部來索要錢糧軍費的時候，紀尚書直接就道：“鄭尚書，今年大梁北方遭受旱災(zāi)，稅賦收了不足六成。戶部還要撥錢糧賑災(zāi)。今年的軍費，得砍掉三成。”

安國公頓時怒了，和紀尚書爭吵不休，直接吵到了大梁天子面前。

太康帝近來為北方旱災(zāi)一事操碎了心，頗有些憔悴。再聽兩個重臣爭執(zhí)吵鬧，愈發(fā)頭痛：“行了，不要吵了。軍費不能省，必須撥銀。”

紀尚書不得不應(yīng)：“皇上開了金口，戶部上下想盡法子，也一定籌措出軍費來。不過，如此一來，戶部就沒銀子賑災(zāi)了。”

太康帝扶著額頭，面色不太好看：“就到這地步了嗎？”

紀尚書擡頭看一眼天子：“皇上可以派人去戶部查賬冊查庫房，臣有半個字誇大其詞，皇上可以砍了臣的頭。”

太康帝沉默不語。

軍費決不能省。偌大的大梁朝，疆土廣闊，百姓總計超過萬萬之?dāng)?shù)。關(guān)外游牧民族，時常侵略邊關(guān)，對中原虎視眈眈。只有強大的軍隊，才能保護國朝平安。

這四十萬大軍，每年耗費的錢糧，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(shù)字。大梁朝每年的稅賦，五成都做了軍費。剩下的五成，要給所有官員發(fā)俸祿，要供應(yīng)皇室用度，要支應(yīng)所有官府衙門開支，還要撥出銀子修整河道賑濟百姓。年年捉襟見肘，從沒寬裕夠用的時候。

紀尚書叫苦哭窮是傳統(tǒng)慣例了。不過，今年是真的困難。軍費一撥出去，就會將戶部掏空。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熬？

朝廷做事，和百姓過日子其實差不多。窮日子肯定難熬。

安國公要到了軍費，心裏也不輕松。他拱手啓奏道：“皇上，軍費確實不能少。邊軍守著邊關(guān)，駐軍鎮(zhèn)守各地，京軍拱衛(wèi)京城。哪一支軍隊也不能短了軍餉。”

“臣知道戶部困難朝廷不易，只是，這軍費萬萬省不得。”

太康帝長嘆一聲：“這些朕都清楚，不必說了。軍費一文不少地撥去兵部。今年受旱災(zāi)的郡縣，稅賦也都免了。”

安國公語氣沉重地說道：“只減免稅賦遠遠不足，還得撥錢糧賑濟才是。不然，會有百姓餓死，只怕會生民亂。”

紀尚書終于找到機會反擊，譏諷地哼了一聲：“鄭尚書憂國憂民，愛惜百姓。不如將軍費省一些出來，留著賑濟災(zāi)民。”

安國公是太後黨在朝堂中的領(lǐng)袖人物，一直支持撥糧賑濟災(zāi)民。為軍隊索取巨額軍費的人，偏偏也是安國公。正所謂名也要利也要，難怪紀尚書語出譏諷。

安國公得了實惠好處，口頭上自然不能太強硬，呵呵賠笑。

紀尚書發(fā)了一通牢騷，心裏清楚沒什麼用處，很快拱手告退，回戶部去忙活。

幾日後，軍費如數(shù)撥到兵部。

王丞相也沒什麼可反對的。擁有強大的軍隊，才能保住大梁的平安。拱衛(wèi)京城的軍隊，是重中之重，邊軍肩負著防衛(wèi)邊關(guān)的重任，軍費也絕不可少。真要克扣一些，也就剩各地駐軍了。

眼下朝廷還沒到揭不開鍋的時候，軍費自然要保障。

不過，北方旱災(zāi)嚴重，也絕不能袖手不管。

接下來的兩個月，北方依舊無雨。河床水位大幅降低，地裏已經(jīng)幹出了裂痕。

上奏折的郡縣，多達十幾個。

照此下去，來年春耕勢必大受影響。

太康帝心急如焚，嘴角生了幾個水皰。

……

大梁七年春，北方十二郡遭旱災(zāi)，春耕後種子連芽都沒露。朝廷勉強撥糧賑濟，卻是杯水車薪。快要餓死的百姓，絕望中紛紛拋家舍業(yè)逃荒。

他們中的大多數(shù)，一輩子都沒離過家鄉(xiāng)。如今被世道逼得逃亡，只知往南去，往京城的方向跑。

在路上餓死倒下的，不知凡幾。

鄭太後日日在佛像前念經(jīng)拜佛燒香，親自抄寫經(jīng)書，還在佛前發(fā)了宏願，一直吃齋，直至北方降雨。

此事傳開後，京城百姓紛紛贊揚太後娘娘心善。

太康帝同樣信佛，和鄭太後一同吃起了齋飯。

太後黨聲勢大漲。

丞相黨官員們心中不忿，私下動作頻頻。兵部員外郎上奏折攻詰安國公貪墨軍資，緊接著，朔方郡駐軍因欠缺軍餉鬧起了兵變。倒黴的駐軍武將，被嘩變的士兵們一擁而上，砍成了數(shù)斷。

此事傳至朝廷，引起了軒然大波。

太康帝大怒，立刻派兵前去朔方郡鎮(zhèn)壓兵變。

這一支嘩變的駐軍，一共只有三千士兵。朝廷軍隊還在半路，駐軍就亂了套，四散奔逃，成了兵匪。

原本就受旱災(zāi)的朔方郡饑民，又被兵匪們霍霍，終于被逼至絕路，有的被殺，更多的被裹挾成了亂軍。

這股亂軍，像滾雪球一般，從幾千人，迅速擴大到了兩萬多人。他們沖進大戶搶糧食，沖進鄔堡將人殺得幹幹淨(jìng)淨(jìng)，還沖進了一個縣城。那縣城是個下縣，城牆年代久遠，幾百個士兵抱著數(shù)十根木頭重重一撞，城牆便坍塌了一片。

亂軍沖進縣城後，燒殺搶虐一番，再次匆匆逃竄。

朝廷軍隊追擊亂軍，越追越憤怒。

人性中的惡，在極端的情形中被無限放大。被裹挾入亂軍的百姓，拿起兵器殺了人見了血，身體裏的獸性也被喚醒。已經(jīng)不能再稱之為人。

被搶劫一空的縣城，屍首遍地，血液將地面都浸透了。僥幸活下來的，也多受了嚴重的刺激，悲涼的哭嚎聲繞梁不絕。

這夥亂軍，逃竄了一個月後，終于被朝廷大軍迎頭追上。廝殺幾日後潰敗，被砍了足足兩千顆頭顱。

剩下的亂民，也不能再發(fā)還原籍，直接被押去了附近的礦山裏。

這一場民亂，也成了大梁亂世的序幕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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