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八十九章 驚變（八）

正殿內(nèi)回蕩著八歲男童的響亮哭聲。

衆(zhòng)官員看著可憐如待宰羔羊一般的平王，心中一片晦暗。

謀害天子起兵逼宮這等事，前朝史書上都有記載。誰能想到，他們有幸能親眼目睹，親自見證？

太和帝年紀(jì)輕輕就殞命，緊接著在喪期高涼王世子就策動兵變逼宮。這兩者間，定然有些聯(lián)系。

宮中隱約有傳聞，太皇太後娘娘已經(jīng)暗中秘密派人去捉拿東平王父子進(jìn)京了。說不定，謀害天子一事另有主謀……

“別哭了！”姜頤的聲音再次響起：“你不是要去和你娘團(tuán)聚嗎？我這就讓人送你上路?！?br />
最後兩個字，陰惻惻的，顯然不懷好意。

姜顥根本聽不出來，竟真的不哭了，眼巴巴地看著姜頤，喊了一聲堂兄。

姜頤笑了一笑，伸手摸了摸姜顥的臉，然後手往下摸到了脖子。右手驟然用力。

姜顥喉嚨被卡住，一張白胖的臉驀然漲紅，嗬嗬嗬嗬地亂喊了幾聲。很快眼珠泛白，手腳漸漸無力。

衆(zhòng)臣眼睜睜看著這一幕，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來。

“放了平王！”

一個修長的身影驟然而起。

竟是安國公長子中書舍人鄭宸。

在一衆(zhòng)惶恐驚懼的臣子中，鄭宸顯得格外冷靜鎮(zhèn)定：“姜頤，你想登基做皇帝，就放了平王。他只是一個八歲的孩童，毫無威脅。你何必動手殺他！”

“放了他！我們擁立你為新帝！”

安國公倏忽轉(zhuǎn)頭盯著自己的兒子。

鄭宸無暇和父親對視，繼續(xù)道：“快些放了平王！”

姜頤挑了挑眉，右手一松，姜顥嘭地摔坐在地上，憋得通紅的臉孔終于緩過勁來，拼力呼吸。

“鄭宸，你區(qū)區(qū)一個中書舍人，能代表誰？”姜頤語氣裏滿是譏諷：“你能代表太皇太後黨嗎？”

“我當(dāng)然能！”鄭宸應(yīng)得斬釘截鐵！

安國公驚怒不已：“混賬！住口！”

這等話，豈能隨意說出口！

朝堂百官衆(zhòng)臣都在這裏，在混亂中被殺的只有寥寥幾人。所有人都在看著鄭宸。

鄭宸看向安國公，既是在說服安國公，也是在對衆(zhòng)臣說話：“父親，事情已經(jīng)到了這一步，如果我們堅持不應(yīng)，高涼王世子便能斬殺我們所有人。到那時候，大梁朝堂一片空蕩，會造成真正的動蕩混亂?！?br />
“到那時，我們便是在地下，也要愧疚難當(dāng)，無言面對先帝和剛閉目不久的皇上?！?br />
安國公怒道：“宮中動亂，宮外還有忠心的禦林軍，有英衛(wèi)營。他們很快就會來平亂?！?br />
安國公說的，正是百官心中所想。姜頤猝然起兵逼宮，是因?yàn)槭召I勾連了宮裏的禦前侍衛(wèi)副統(tǒng)領(lǐng)，還有幾個武將。絕大部分的禦林軍，依然忠心于天子。

別看現(xiàn)在姜頤蹦跶得歡，只要大軍前來，便能迅疾撥亂返正。

百官們只要拖延時間，就會獲救的可能。想來姜頤總不會喪心病狂到殺光所有人的地步。

在這樣的情形下，衆(zhòng)臣可以保持沉默，可以虛與委蛇。但是如果表面立場支持擁立姜頤為新帝，就是形同叛亂了。

安國公死死盯著鄭宸，咬牙切齒的話語裏透出驚惶:“逆子，立刻跪下，收回剛才的話。”

知子莫若父。

安國公清楚自己的兒子是何等雄心勃勃不甘人下。今日這一切劇變，透著他熟悉的詭異。

投向姜頤的禦林軍武將裏，有兩個分明是鄭家花重金籠絡(luò)的人，竟在一夕間倒向姜頤。再有鄭宸此刻的驚人之舉……這一切，都讓安國公驚恐不已，心裏生出了可怕的猜測。

鄭宸和親爹對視一眼，長嘆一聲:“父親，請恕兒子不孝，不能聽從父親的命令。”

“皇上只有這麼一個胞弟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送命?！?br />
然後，向姜頤拱手:“世子，我鄭宸一言九鼎，說到做到。請世子放過平王，我願為世子起草繼位詔書，并說服太皇太後冊立世子。”

安國公被氣得直翻白眼。

其餘百官都被驚住了。

張尚書習(xí)慣性地看王丞相?？吹降膮s是王丞相奄奄一息血流不止的凄慘模樣。到這一刻，張尚書霍然驚覺，姜頤殺李尚書祖孫是立威，王丞相茍延殘喘，遲早也是個死字。

倒是安國公父子兩個，立場含糊態(tài)度可疑……準(zhǔn)確來說，是鄭宸有些可疑。為了一個平王姜顥，就甘願忍辱負(fù)重背負(fù)叛逆罪名。左看右看，鄭宸也不像是這般有大義的人。

戴尚書眉頭擰成了結(jié)，顯然和張尚書想到一處了。

紀(jì)尚書忍不住了，張口譏諷:“我今日才知，原來鄭舍人是這等大忠臣，為了平王甘願背負(fù)一世罵名?！?br />
天子忽然駕崩，沒有子嗣，應(yīng)該由太皇太後和朝中重臣商榷新帝人選，再由禮部起草繼位詔書，最後蓋上禦印。

鄭宸直接跳過前面這些步驟，還要代禮部擬定詔書。這哪裏是為了保護(hù)平王，分明是和姜頤沆瀣一氣。

鄭宸看向紀(jì)尚書:“紀(jì)尚書譏諷我，我不在意。我只要平王安然無事。”

紀(jì)尚書冷笑連連，還想再說什麼，一支利箭嗖地飛過來，不偏不巧地穿過衣袖，牢牢釘在地上。

雖然沒傷到皮肉，紀(jì)尚書還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。

在英明大義和自己的性命之間，紀(jì)尚書猶豫片刻，到底還是選擇了閉嘴。

衆(zhòng)目睽睽之下，鄭宸走上前，伸手拉起平王姜顥。

姜顥哭得眼淚鼻涕一把，不過，他自小嬌縱任性，不樂意親近生人。哪怕鄭宸常年住在宮裏，在姜顥心裏依然是外人。

“別碰我！”姜顥大哭，用力推鄭宸:“滾開！”

鄭宸眉頭動了動，耐著性子哄姜顥。

奈何姜顥今天被嚇壞了，此時有些癲狂，奮力扭打撕咬。鄭宸很快被弄亂了衣服，連頭發(fā)都被抓了一綹在姜顥手中。

場面混亂至極。

百官們看著這一幕，心裏默默浮現(xiàn)出同一個念頭。

這麼一個頑劣又癡傻的孩童，真能做大梁天子嗎？相較之下，高涼王世子姜頤確實(shí)強(qiáng)多了……

嘭！

一聲巨響，昭和殿的殿門猛然一震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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