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卷 第292章 上輩子的事（1）

前一秒，白玉還和周團在爭吵，為什麼要收養(yǎng)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的孩子？為什麼他經(jīng)常出任務(wù)不著家？

下一秒，她就被秘密叫到了醫(yī)院，被重傷即將去世的周團交代後事。

周團給她兩個選擇。

她最終選擇少拿點錢，將三個養(yǎng)子撇幹淨，然後離開。

事實證明，她是對的。

三個養(yǎng)子本該去托兒所的，但周母堅持，三個養(yǎng)子去了紅旗大隊。

因為這，周嫂子成日罵罵咧咧，沒一天安生日子，周母幹脆分了家。

周澤國為了自己三個孩子能吃飽，任由周嫂子在家裏作威作福，可真正分了家，他又覺得對不起母親和親弟弟。母親沒到養(yǎng)老的年紀，他還是每年會送糧食過去。

三個養(yǎng)子磕磕絆絆的長大。

老大周軍一直在鄉(xiāng)下務(wù)農(nóng)；老二周文因自閉，被喊啞巴、聾子，經(jīng)常被人欺負；老三周武為保護親哥，脾氣暴躁，只要發(fā)現(xiàn)二哥有被欺負的跡象，就開始發(fā)瘋，專找?guī)讉€大隊二流子麻煩。

眼看周母為撫養(yǎng)他們，一日不如一日，周武便鋌而走險進了黑市，還真讓他找到了商機。

當時，周武知道自己親哥的德行，也做好一輩子護著他的準備，他還想拉大哥周軍一起做事，多個親人分憂，他也能更放心施展拳腳。

周軍拒絕了他。

改革開放後，一股團體盯上手頭寬裕的人，周武就是其中之一。

周武沾上了惡習，吃喝都是其次的。

他見識到賭博的威力。

千元戶一天時間變成萬元戶，仿佛錢不是錢，而是一個數(shù)字！

他從一開始的不屑，抱著試試的態(tài)度，最後淪陷。

他賭紅了眼。

一開始是自己積蓄輸光，再然後是家裏的地，然後是宅地基……

那會兒已經(jīng)施行分産到戶。

等醒悟過來，已為時已晚，不僅輸了全部，還將家裏變成負債。

周武顫抖地回到家，將剛嵌了沒幾天的金牙，換了錢，買了點豬肉和大米，想給家裏做頓好的……

周軍搶過去鍋鏟，說他做得不好吃，說他做飯純粹是浪費食材。周武只好闔嘴，傻乎乎樂呵呵地點頭。

飯桌上，難得的歡天笑語。

周文作為他的雙胞胎哥哥，似乎心有靈犀，頻頻看向他。

周武沖他強顔歡笑，在大家午睡時，悄然離開。

走到村口，似乎有所感應，扭頭就看到周文一路跟著他。

周武吸了吸鼻頭，許久，才走到胞兄跟前，道：“哥，我不在的時候，你都聽大哥的。

誰欺負了你，你一定要說……

就算不會說話，也要會指人。大哥……和我打架一樣！能幹贏仗的！

哥……我出去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你讓大哥做好晚飯，我今晚會早點回去。”

周文看了看他，最終點頭。

下午三四點時，周文在地上戳螞蟻的功夫，似乎感應到什麼，看向某個方向發(fā)怔。

“看什麼呢？”

是周母的聲音。

周文對上她的視線，連忙搖頭，又埋頭戳螞蟻了。

周母見狀，摸了摸他的腦袋，直嘆息。

嘆息他的遭遇，嘆息他的未來。

現(xiàn)在兄弟幾個關(guān)系好，但他們以後都得結(jié)婚，都要有自己家庭的。到時候不能言語的周文可怎麼辦？

可惜，周母沒算準一點——

孩子們沒有未來。

突然吸引周文那個方向的千裏外，是周武把所有錢掏了，不夠還利息，知道道上的規(guī)矩，開始切割自己手指頭抵債。

周母對周文道：“小武那孩子是個有本事的，把現(xiàn)在住的土房子推了，蓋了座青磚大瓦房。”

分家的時候，為了多分點錢和糧食，周母沒要住了幾十年的青磚大瓦房，搬來了土房子住。

周武有本事時，帶著糧食和肉回來，一家四口關(guān)著門偷吃好的。改革開放後，買賣自由，私營合法，他便找人蓋了新房子，勢必讓大家住得更好。

可現(xiàn)在的周武，自己剁掉了一根指頭，抵債。

周母樂呵呵的，“家裏錢再攢攢，給你大哥和小武娶個媳婦兒……你嘛，奶擔心你被媳婦兒欺負，和你弟小武說好了，過繼一個孩子給你。”

周武剁掉了第二根指頭。

周母繼續(xù)幻想：“然後家裏多養(yǎng)幾只雞和幾頭豬，每年都不缺雞蛋和肉吃！”

周武剁掉了第三根指頭。

周母：“以後多生幾個娃娃，你們爸……安子也有後了。”

太多了，債太多了。利息也很高，還不清，壓根還不清。

周武跑去廚房，拿起菜刀朝自己胳膊狠狠一砍。

周母：“家裏以後都熱熱鬧鬧的，和和美美的！”

還、還清了嘛？

因為周武這番壯舉，很快，那波組織被發(fā)現(xiàn)，被公安抓獲。

與他一樣被設(shè)局的人，欠的款不必再還，他卻失血太多進了醫(yī)院搶救。

他以為自己終于守住了這個家。

他也為自己誤入歧途付出了代價。

搶救一個小時後，消息終于抵達紅旗村。聽聞這件事的周軍，連忙撬了自己的鐵皮盒，拿出自己所有積蓄。

幾分、幾毛錢……

就是沒有塊塊錢。

他種地賺得不多，都是血汗錢，也沒膽量和氣魄隨周武去做生意，但，願意為搶救周武的生命掏出所有。

再加上周母給的，他沖去了醫(yī)院。

周武死的時候，開始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。

周文抱著空空的鐵皮盒，也不知是怎麼走到縣城醫(yī)院的，衣服破了，身上、臉上沾了泥，淋得跟只落湯雞般，目光呆滯地看著周軍。

他從親生父親死後，第一次開口說話。

因為不適應，音量小還沙啞，所以第一次開口，周軍沒聽清他說了什麼，還以為是自己錯覺。

“弟弟呢？”周文再次重複。

周軍啞然地張嘴，須臾，澀然地應：“對不起二弟，三弟他已經(jīng)……他已經(jīng)……”

“弟弟睡著了。”周文固執(zhí)道：“和父親、周爸一樣，弟弟只是睡著了。”

周軍捂著口鼻。

一個大男人，在醫(yī)院空空的走廊盡頭，無聲得哭成小孩。

他抱住周文，許下承諾：“你還有我，二弟，你還有我。我是你大哥，我會照顧好你的，我跟爸保證過的。”

周文沒應。

他在想什麼，誰也不知道。

辦完周武的後事，周軍帶著周文回到村子。

周母一夜間也身體不行了。

周軍忙著地裏頭的活兒，還要照顧周母，導致忽略了周文。

周文將自己封鎖在房間，不吃不喝。

直到第三天，周軍才察覺不對勁，強行破門而入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——

周文睡著了。

他是笑著睡著的。

但他這一睡，便不會再醒。

因為他沒了呼吸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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