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章 一片樹葉

離開時太匆忙，只來得及簡單清理，舒燁現在穿著的還是原先那件軍校制服，雖然褪去了外衣，但還是有些許髒污。

好在醫院有護理機器人，不到兩分鐘便替舒燁換好了嶄新的睡衣。

機器人動作并不輕柔，算算時間，蟲族留下的毒素已除盡，旁邊的機器也顯示說明體征一切正常，按理來說早該醒了，但舒燁還是處于昏迷中。

院長戰戰兢兢的頂著陸燼堔難以忽視的目光，一通檢查後面色有些怪異。

“很嚴重？”陸燼堔瞳孔暗沉。

“不是，”院長看了一眼床上的人，松了口氣，“各種跡象表明他這是睡著了。”

還好沒事，想想自己一生放蕩不羈愛工作，決不允許晚年出現醫療事故。

院長抹了把虛汗，補充道，“可能是太累了，身體正好趁著這個機會陷入休眠，睡醒就沒事了。”

剛說完，床上就傳來了輕微的打呼聲，還有斷斷續續的夢話。

“……”

陸燼堔：“哦?！?br />
原來是睡著了。

院長走後，房間內恢複沉寂。

舒燁這次的睡姿很不穩，似乎做了什麼不好的夢，不斷翻身將被子踢到腳下，然後又很可憐的將自己縮成一團，睡夢中吸著鼻涕瑟瑟發抖。

重新蓋上被子也還是會踢掉，反反複複好幾次，搞得像是被虐待了似的。

中途有護士進來換藥，正好舒燁又踢了被子。

看到病人冷的蜷著身子，護士面色有些不忍，張了張嘴想說什麼。

一轉頭，總指揮慵懶的坐在沙發上，修長雙腿交疊，長睫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，眼神掃過之處空氣都被凝固了。

護士剛要出口的話盡數咽了回去，匆匆換完藥帶著一肚子話跑了出去。

“……”

陸燼堔面無表情關閉光腦，大手一揮，包粽子似的將舒燁整個人裹了起來。

這次他毫不留情，邊邊角角全部壓實，被子一直拉到他的下巴，只露出上半張臉，夢裏的人眉心微蹙。

看了半晌，陸燼堔突然伸出手，撫過舒燁的眉心，

“夢到了什麼？”他輕聲問。

沒有回複，少年嘴唇微張著，很小聲的夢囈，有些不安。

陸燼堔想到了院長不久前說過的話。

他太累了。

垃圾星出身，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，覺醒不到一年的基礎下，機甲、戰鬥、指揮，什麼都想學，什麼都想要做到最好。

這種事情若是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或許都是自不量力，但偏偏他做到了，每天強迫自己高強度的訓練，極短的時間便超越一衆軍校生站上星際聯賽總決賽。

決賽臨近尾聲時被迫打斷，大部分人都忙于躲避蟲族的攻擊，比賽什麼的早就被扔到腦後。

舒燁卻在最後一刻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目標，咬著號碼牌徒手殺出一道出口。

他看過了，是第一。

但見到自己後，他的第一句話不是自己受傷了，也沒有邀功，只是一句機甲壞了。

機甲壞了，用什麼作戰？

他不在乎自己累不累，受傷也不會喊痛，但處理傷口時身體會下意識瑟縮——

他是怕疼的。

少年的靈魂是灼熱的，不知疲倦。

某個星球的古籍中有記載，有一只名為精衛的鳥，不停的銜起石子丟入大海，直至大海被填滿，或生命于海消失之前結束。

舒燁就像是另一種狀態下的精衛，他本可以有很多選擇，明明可以過的很好。

沒有覺醒就做機甲師，進不了星際聯賽就老老實實在軍校上課，拿不到聯賽第一就像其他人一樣保命，舒燁是自由身，他本可以一世無憂，過個小有富裕的生活，遠離生命的威脅。

陸燼堔記得在垃圾星時，舒燁無意間說過他未來想找個宜居的星球躺平。

……小騙子。

非要進軍校，非要變強，無數次挑戰自己的極限，正如此刻身體累極了才會強行進入休眠，人生的岔路那麼多，他卻偏偏選了最難的那條。

陸燼堔不解。

究竟是為了什麼，他才會做到如此地步？

但他好像又能明白些許……

或多或少，與自己有關。

落日漸沉，到達某個特定的角度時，餘暉突然透過窗戶照射進房間裏。

窗簾遮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，但仍有一部分柔和的夕陽灑在了少年的身上，沿著純白色的床被延伸，將整個房間分割成了兩半。

陸燼堔在陰影中俯下身，克制的牽起他搭在床邊的手，靜謐的氣息與逐漸變微弱的光線纏繞。

最終，陸燼堔只是將前額抵在舒燁的指尖，像一名虔誠的信徒，跪拜在神佛前。

他被太多的責任枷鎖束縛住，他是“總指揮”，更多的是身不由己。他的身後是星際，無數公民的性命，身前戰場望不到邊際。

他站在屍骨堆積而成的懸崖峭壁邊際，每邁出一步，崖岸便崩塌一寸，被動或是主動，只能不斷前進，每一步都無法悔改，或許只有當他死亡的那一刻，這條路才能走到盡頭。

但突然有一天，因為一場陰差陽錯的星際風暴，原本被黑白填滿的世界出現有了變化——

一片綠色的，充滿生機的樹葉闖了進來。

沒有被風吹散，而是搖搖晃晃的停在他的身邊，努力生根攀長。

不知不覺間，從前那個被混混拆了家會流眼淚的少年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，站在聯賽頂端的強者。

陸燼堔突然産生了一種想要讓舒燁停下來的沖動。

他知道的，他或許明白一些少年的想法，但這太累了，他的路遙遠漫長，他……

一條腿突然橫跨到眼前，舒燁吧唧著嘴踢掉被子，兩秒後感受到涼意，整個人像個樹袋熊一樣靠近陸燼堔，掛在他身上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安心睡了過去。

思緒被迫中止，少年抱在懷裏，溫熱血液在皮膚下流動，是一種真實的觸感。

陸燼堔收緊了手臂。

就這樣吧，至少此刻……他是無悔的。

——

舒燁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，這一覺睡的格外舒服，就像是身體內殘留了十幾年的疲憊都被掃空，精力充沛。

正要伸個懶腰，舒燁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。

就在床上，同一個被子裏，他的身後有個人！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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